来自一位惠安石雕匠人的生活故事

发布日期:2019-12-19
我来自农村,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我悲伤的了,如果有,那么就是我依然是农村人。或许有人说,你凭什么看不起农村人,我想说我不是看不起,而是我根本不敢看,这个身份压着我连呼吸都透不过来。

三十五年前,我出生在那个至今忘不掉,甩不脱的农村,从此以后,我的生命仿佛进入了一场漫长的游戏,在游戏的开头,上天早已为我调好了游戏模式,后来,我懂事以后,我就知道,我的游戏模式是困难模式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模式,这个没得选,只能认命,别无他法。


石雕工厂

二十五年前,十年的时间,让我发现这个世界,缺我一个不多,少我一个天就要塌下来,这时的狂妄为我后来的生活埋下了重重的一笔。那时候,没钱读书,没有文化,没有未来。烧饭,割草,喂猪,无聊的数蚂蚁就是我全部的人生。
二十年前,这一年,父亲过世,寒冷的冬夜,好像更冷了。他的过世和我有脱不开的关系,我这些年学会了抽烟,学会了打架,学会了用最恶毒的语言伤人。他埋入地下的那一刻,我第一次想到了死亡,我把我的那些混账行为也统统地掩埋了。在下一年的春天,我在十五岁的高龄,上了小学。

十年前,我拿着初中文凭,来到了惠安,这个文凭,半买半送,算是为“文盲”二字买了单,这是我当时花的一笔巨款。每次读到" 忆往昔峥嵘岁月,看今朝潮起潮落,望未来任重而道远。"总是已有一种不忍读,甚至读不下去的感觉。我买会了这些字,但是我的岁月都是寂寞如雪,寂寞的有些狰狞,如同白骨,压抑而不能触碰,学会了字是让我开心了,还是不开心了,我自己都想不透。


惠安和之石雕

初到惠安,面临吃,穿,行这三点,住我不担心,因为城市有公园,公园有长条的椅子。一个人,一条命,死不了,就苟且活着,我就是这样想的。
像我这样的人,太好找工作了,因为我当时是那么的善良,那么的好剥削,所以很快我在一家工地找到了一份小工的工作,2008年,我一天就有100块。这些钱,在你们眼中或许多,或许少,但是对于我来说,生活如同一坛死水,没有任何的变化、我还是睡工地,虽然蚊子很多,但是我不怕它们,虽然至今,我依然内心躲避这段记忆,我也一直宽慰自己,我真的不怕咬。

当然,根据文章的标题,我的未来不在于此,确实,当时命运就给我安排好了,干了半年的小工,除了找工头借的2000块工钱用于吃饭,其他的钱再也拿不回来了。每每想起,我都不禁提了提手中的菜刀,然后叹一口气,把刀放下,继续切菜。生活本来就不友好,何必再提,何必再忆呢!勇气我并不缺乏,我是缺乏提起勇气的心。好吧,我承认,我当时就是缺乏勇气。

石雕工人

石雕工人

2009年的时候,我进入石雕厂,当时的我带着口罩进去的,感觉呼吸不过来,每次呼吸都感觉到吸入肺里的不是空气,而是石粉,石粉有一种特别的味道,我说不出来,但是真的不好闻,但是就算不好闻,我也只能坚持。除了灰尘,这里没有什么不好,因为干的是力气活,工厂的伙食一直很好,顿顿都有肉。钱也多了,不过这次我多了一个心眼,每个月都会去借好多次钱。最初我做的是搬搬抬抬的工作,反正谁叫我我就过去,20多岁的人,像一个小孩子被人使唤,现在想起来,依然觉得好傻,但是我没有放弃。

2010年,很快我换了工作,因为我傻大个,力气大,可以干一点力气活,那个时候,我开始学打石头。在车间,夏天一条长裤解决问题,冬天也就一件工装,从那年开始,我一件衣服都没买。这么打石头打了三年,我的速度越来越快,很多新手要打两天的石料,我半天就好了。孰能生巧,力气活也是这样。有人说,越懒的人学东西越快,因为他们要赶紧做完事了去偷懒。在石雕行业并非如此,都是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。
2013年,我师父,也就是教我打石头的"老塞"(闽南话,师父的意思),因为常年打石头,得了尘肺病,这让我感到非常恐慌,我第一次见到咳嗽咳出血,还继续咳嗽的情况,有一次,他直接咳得昏死过去,那副模样我永远忘记不了。我开始觉得我要换一个活了,因为我也开始出现咳嗽,每年秋冬时分,咳嗽怎么也止不住。我该怎么办?
2014年,我开始做一些简单的雕刻了,线雕是我最开始学的,因为常年和厂里的其他人接触,很快,我也就学会了,没吃过猪肉,总见过猪跑吧。确实,长年累月的打石头,让我心中对雕刻的纹路掌握得非常清晰,到后面打石头的时候,我甚至都可以手绘图了。当然,也得益于我喜欢玩电脑,通过电脑,我学会了CAD,雕刻机的操作。

惠安石雕

石雕工人

2016年,当我认为我会在石雕这一行一直做下去的时候,困难模式爆发,我也出现了肺部问题,要远离石雕了。那个时候,属于我的石雕人生,我觉得已经完了,因为我还想活下去,哪怕我是农村的,哪怕我一文不值,哪怕我生死并没有人在乎。强大的恐惧感让我脱离了石雕,岁月如歌,这一首歌一定是哀乐,我又想起了父亲过世的那一天,我又一次想起了死亡。
2017年,命运总是给予人一些东西,然后拿走人一些东西。当我准备放弃石雕的时候,我发现我可以做一些技术,管理方面的工作,就这样,我从石雕加工者变成了管理者和技术人员。
2019年,我依然是管理和技术,但是我希望通过自己不好的文笔,把自己并不出彩的人生所学的知识,通过文字展现出来,我是一个石雕艺术匠人,以前是,现在是,以后也是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,如果你们的经历是缤纷多彩的气球,那么我的经历是指气球里面的尘埃,如果你们的经历是艺术的康庄大道,我的经历犹如深埋在城市地下的下水道,虽然奔流不息,但是都是残渣冷梗。但是,这就是我的人生,经历不幸,遭遇坎坷,依然会抱怨自己的出生,依然会抱怨自己的命运。但是依然心怀希望,希望有一天,石雕艺术让人们感受到生命,感受到爱,感受到一代代石雕匠人的付出,这就是每一代惠安石雕人最终的愿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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